年近七十，一位律师的职业告白……

一

人奔70。

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神闲气定，沉下心来静思了。

终于可以不受“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的江湖演义纷争，不被“营销、谋略、技巧、人脉、关系、资源”等等乃至“潜规则”的现状困惑，悠闲自得，稍具风雅，以谦谦君子之态，坐而论道了。

终于可以玩味印第安人的一句谚语：“当我们走的太快的时候，应该停下来等一等我们的灵魂”。扪心自问，坦诚、无私、酣畅、直抒，呈上一段职业告白，而不是当下网上流行无神咏叹的“心灵鸡汤”了。

作为具有特质理性群体的法律职业人，我以为应该停下来，去探究我们是否失去了什么？是否丢失了灵魂？寻找支撑律师职业的基石、律师的精神家园——法律文化——律师文化——特有的法律信仰——律师的职业信仰与社会责任。

二

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形同一纸空文。法律职业必须获得敬畏，否则就失去价值和意义。

律师的职业信仰与社会责任必须得到坚定和肩负，否则律师职业就仅此谋生。

一个无所敬畏的社会，是一个民粹主义、专制主义或者虚无主义思潮肆意泛滥的社会（极言之，整个社会可能会歇斯底里，而产生法西斯主义），它不会有法律职业人生存和发展的土壤。

抱着对中国优秀文化的仰慕和酷爱，我在汉语语境知识的海洋中寻觅“职业”一词的内涵。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对“职业”一词的解释是：个人在社会中所从事的作为生活来源的工作。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近百位专家学者历经三年撰写，收词7200余条，法律出版社出版的《法律词典》中，却无“职业“一词，也无”法律职业”一词。

我们不妨看一看西方语境下对“职业”一词的定位：

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在考究“职业”一词时提出：德语中的“职业”一词含有“职业、天职”的意思，英语中的“职业”一词，含有“召唤、神召”的意思。在西方人的理解或者潜意识中，“职业”就是一件被冥冥之神所召唤、所使唤、所命令、所安排的任务。而完成这一任务就是每个个体（神圣）天赋的职责和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感谢和呼应神的恩诏的举动。

韦伯的这段话包含了西方关于“职业”最本质的定义，也反映了西方人对“职业”独特的道德认识，为我们理解“职业”的内容、本质、特征起到了触类旁通的借鉴作用。

通过比较，我们清晰地看到：

汉语语境中的“职业”一词强调的一是个体性，二是私利性，偏重于物质层面；西方语境中对“职业”一词强调的是社会性、神圣性、使命性、义务性和责任性，偏重于精神道德层面。

西方社会的“职业”大体是这样一种社会构造：

“职业”（尤其是专门化职业），本身蕴含着专门的，对外行来说是一种深奥的知识，非长期专业化培训、实践难以企及的。这些知识在用途和取向上与整个社会系统的中心需求和价值相联系，不仅用于获取引领某一领域或者某一专业的职业利益，而且它往往能超越物质上的动机而献身于服务于社会公共事业。因此“职业”拥有特殊的权力和声望。譬如：公务员、法官、检察官、律师、医师、教师、会计师、工程师、科学家，艺术家等等。

于是，人们对公务员称之为“人民公仆”，对法官称之为“法律守门人”，对律师称之为“无冕之王”，对医师称之为“白衣天使”，对教师称之为“灵魂园丁”等等。虽意含溢美，但确确实实道出了普天下民众对上述职业的殷切期望与价值取向。

对于“职业”研究视角是从三个维度出发的，这三个维度是——认识论的维度——标准化的维度——价值论的维度。

认识论的维度就是要求职业者在他们的工作中拥有和使用特有的知识和技能。

标准化的维度确定了职业者的服务方向和定位以及他们与众不同的、特殊的伦理观念和规范，这种伦理调整和规制着社会赋予职业者本身的自主的特权。

价值论的维度潜在地比较了专业性职业和其他一般性职业，强调专业性职业在自治和声望方面特有的特征。

从“职业”的三个维度看，它是极具排他性和专门性的，因为其他的社会实体要构成职业的特征，必须在知识、伦理和价值观上具备自己的特征和内涵。律师职业就是一例很好的证明。

三

从事律师工作，我们也称之为选择了“职业”。

律师职业，隶属于法律职业。

法律职业，是指在千头万绪的法律实务中具有某些特殊功能且在维护秩序方面具有特定职责的人，一般包括法官，检察官，律师，法学教师和学者等。尽管对法律职业的理解不同，各有说法，但因其具有共同的知识背景，思维方式和共同的社会价值、利益追求，形成包括法官，检察官，律师，法学家在内的一个法律职业阶层，共同推动着社会和法治文明建设和发展，却是不争的历史事实和时代潮流，不可逆转。

理性和法治社会状态下的“法律职业”，应符合以下特征：

一是高度的社会要求是法治社会的产物，是法律职业的兴旺发达所系，是法治社会的必由之路，否则沦为附庸和犬儒。

二是权威性、高深的为常人难以掌握的职业知识和技术，且适合社会深层次的（特殊）需要，譬如：公平、正义，能够精准辨析是非，平衡利益，调处矛盾并为社会普遍认同和接受。

三是完善的自律和自制机制，并使职业道德和伦理有效性维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以保证其职业的行使，即道德高于常人，操守谨于常人，素质优于常人，修养好于常人。

四是社会地位较高，经济收入中高等，衣食无忧，不为小利失大节，不因三斗米而折腰。

在现实生活中，法律职业阶层中总有某些人有意或无意的在贬损自己的职业，悲哀地将自己边缘化，把法律职业简单定位为“谋生”，“养家糊口”的手段，把收入高低与职业的社会性、使命性、崇高性完全挂钩，认为赚钱越多，则越“高大上”。这是一种可怕的职业理解，失信的不仅是这一职业阶层，而是整个社会公信力的沦丧，还谈何法治社会和法治进步呢？！

君既择之则爱之，君既爱之须纵情。热爱并忠实于自己的职业，以执业中的闪光去努力点燃照亮社会（即使是方寸天地）的光明，应是法律职业人的不二目标。

四

基于30余年律师生涯和对律师职业的观察，我以为：目前36.5万人的律师群体，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层级。这一认识绝非是自我贬低或者是对律师同仁有屑许不尊。而是，由律师这一职业演化出的4个阶段，最终要体现律师的社会功能和社会价值。这就是现代社会为什么需要律师，为什么离不开律师，为什么在近现代世界文明史中，总是闪耀着律师改变社会，改变生活，改变人的行为准则的智慧与奋斗之光的原因所在。

第一层级：谋生律师。我已看够了刚入行青年律师迷茫、无奈、无助的神色匆匆和他们为生计疲于奔命的身影。由于中国法学教育和就业机制的滞后，刚入行的青年律师不可能像美国同龄人一样，进入律所即可获取相对稳定的收入。有师傅带的，由师傅带出案源；无师傅带的，要靠自己摸出案源；一旦没有案源或案源匮乏，你就必须要耐得住寂寞，要有“十年面壁图破壁”的决心，你就必须期待“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否则，你就无法生存，一怒之下干脆卷铺盖走人。然而，正是在这其中，顽强地走出了一批又一批律师新锐而后继有人，每每念及，你会惊喜不已。

第二层级：工匠律师。这类人“十年媳妇熬成婆”,年复一年，兢兢业业，刻苦钻研，一丝不苟，居安思危，从不懈怠，如履薄冰，恪尽职守，将自己承办的案件办理得几乎无懈可击，将自己的客户打理得颇为满意，其专业技巧娴熟，堪称法律能工巧匠，已具备一定的职业精神。

第三层级：理想律师。这类人当中，或是幸运的宠儿，或是有异常禀赋，或是埋头苦干又思敏心灵，或遇天赐良机有贵人相助，或是才华横溢且出类拔萃……总之，他们是怀揣理想而来，又怀揣理想而行，任千锤百炼，初心不改，终于破茧化蝶翩翩起舞，成为同行里的佼佼者。他们大多实现了“财务自由”，学会了拒绝，出自神圣使命和崇高理想，常别出心裁在自己熟悉的服务领域中去努力尝试改变一点什么，而不是被动或违心地附和或接受他人的意见或裁判，他们已在逐渐引领某一专业的新趋势，新发展。

第四层级：梦想律师。这是律师群体的最高层级，是金字塔的塔顶。他们已不仅是在为理想执业，还在为梦想奋斗，其工作已与金钱脱钩，而遁化为一种“此处无我又此处有我”的无我境界，予受众以法律智慧的启蒙和高度理性的认同，从而起到改变社会，改变生活，改变人的行为准则的作用。这是律师群体中的极品，可遇而不可求，是未来社会治理的领军人物。至此，才真正彰显了律师这一职业的社会性，使命性，崇高性。

我致敬谋生律师
我认同工匠律师
我欣赏理想律师
我呼唤梦想律师

从做律师的第一天起，我就向往律师理想，不管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挑灯夜作，还是站10余小时的绿皮火车赴外地开庭，或是洗耳恭听当事人的血泪陈述，我内心仿佛燃烧着一团火，我企望我的诤言利词像杜鹃啼血，能让良知和公平、正义回归，能为当事人带来悲极喜来的快乐。后来，我尝试去改变一点什么，哪怕是一丁点也在所不辞，不辱使命。

因为我是做了七年兼职律师才转为专职律师的，故基本没有谋生律师的经历，但青年律师成长的艰辛给了我太多的感触和深刻的印象。在我刚做律师时，社会尚风清气正，又适逢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之时，我虽无较高的法律素养，但也给我提供了一个充分展示自我的舞台。感谢我的老师王一帆律师，感谢曾经帮助过我的同仁，感谢你们让我如沐春风，真正体会到成为一位职业律师的自豪与光荣。

五

我相信每位律师同仁都是怀揣理想而来，也将怀揣理想而战。理想就像一簇圣火在燃烧，在引路，它会给你智慧，也会给你力量。

记得去年在游览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时，我倚靠一棵百年苍松，看夕阳西沉，峡谷一片晚霞灿烂，妻子问我：”你还有什么梦？”我若有所梦，又若无所梦，无语的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一丝坚毅的目光。妻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在这片自诩伟大法治国度的土地上，我想得最多的还是我的祖国，还有我难以割舍的律师职业。

那么，就让我深情地注视你们，一道朝着律师职业的新高峰攀登，神圣虔诚，潜心修行，不畏艰难，永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