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我会成为怎样的律师,会有怎样待人接物的风格,连自己都不免有所好奇与期待。
坐在对面的十八岁女孩在我计算账单金额时几次向我感叹“你肯定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知道,而且我非常清楚。因为我已经坐在接待室里听了她絮絮叨叨地述说了三遍自己去KTV认识的一个大姐哄骗了她去整形,大姐垫付高额整形费后要求她打欠条让她还债。以及装着好心邀请她住自己家,后来要求给20㎡的小屋子每月支付四千元租金,她不同意就殴打她不让她搬出的故事。
她在向我求救,向我寻求安慰。此刻我是唯一一个能“安慰”她的人。可是我不仅不能这么做,还得无情地告诉她:你自己确实在金额不确定的空白欠条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你把你们的聊天记录都删了、她找你要房租时你都不反抗默认了、你被殴打时没有报警。现在人家拿着欠条起诉你,她有证据,你确实去整容了也收受了她的“好处”,这就是事实。
如今大姐以民间借贷纠纷起诉这个女孩,即便在最后金额的认定上不会像诉讼请求中的金额那么高,且这种存在欺骗、诱惑的社会现象也会引起法院重视,或许会通过其他途径加以管制。可她所经历的麻烦、压力、恐惧都是无法再磨灭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苦难的恶心。
我更清楚地知道法律的无力,
更明白良善和道德感的重要性和脆弱性。
别人给予的好永远有它的代价在。那些没有由来的好意确确实实地存在,也并非虚伪。只是如果你没有能力去接受并把自己的价值传递回去,总有一天你得用去更大的痛苦去偿还。
金钱的能量,情绪的能量。这些也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
我没有办法去施舍我的同情去安慰她你好辛苦,因为我没有那样的立场,她也没有能力来回应我。善良而又傻傻的人非常容易建立情感联系,而一份份无力感中积累的报答之情反而会压垮她自己。正如那个哄骗她大姐,起先是非常热情的模样,对女孩施以小恩小惠给予独自外出务工的她无限照顾,她因此逐渐被一层层愧疚禁锢,关押于不知反抗、不愿反抗、无法反抗的心理牢笼。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只是为了逃避不必要的交流,为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甚至不愿多说一句带有情感的怜悯的话语。毕竟律师不是为了陪同当事人共情,一个多愁善感的律师对当事人来说往往弊大于利。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本身,我从懵懂小心开始,也逐渐在不自觉中营造出坚毅、冷酷的形象,我会成为怎样的律师,会有怎样待人接物的风格,连自己都不免有所好奇与期待。